《环境昆虫学报》
环境是小说的三要素之一。小说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,自然环境指自然界的景物,如春夏秋冬、梅兰竹菊、江河湖海、日月山川等;社会环境可分为大环境和小环境(具体环境),大环境指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(包括政治、经济、社会、风俗等各方面),小环境指小说中人物活动的场所,包括人物起居场所的陈设、装饰及布置等。
《红楼梦》是一部博大精深的小说作品,是我国古典小说的扛鼎之作,鲁迅先生曾说:“自有《红楼梦》出来以后,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。”[1]306-307《红楼梦》打破传统的写法,不仅表现在如实描写出“真的人物”,也突出表现在精彩的环境描写上。脂砚斋等人对《红楼梦》的环境描写给予极大的关注和极高的赞赏,留下了不少关于《红楼梦》环境描写艺术的精语妙论。
一
脂批《红楼梦》对小说的环境描写给予极大的评价和赞赏,屡屡称其是“奇文”“不落俗套”“妙文”“无闲文闲字”“真是好看”等,现掇取几例为证。
《红楼梦》第十三回,秦可卿死封龙禁尉,榜文上写着:“世袭宁国公冢孙妇,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,贾门秦氏宜人之丧。四大部州至中之地,奉天承运太平之国,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、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,敬谨修斋,朝天叩佛。”在“四大部州至中之地,奉天承运太平之国”旁,庚辰眉批:
“奇文。若明指一州名,似若《西游》之套,故曰至中之地,不待言可知是光天化日仁风德雨之下矣。不亡(云)国名更妙,可知是尧街舜巷衣冠礼义之乡矣。直与第一回呼应相接。”[2]159
这里,脂评认为,榜文上不明指国名、地名的写法“与第一回相呼应”,是“奇文”。为什么?一般来说,一部小说的开始,都会交代清楚故事发生的时间、地点,而《红楼梦》则不然,小说第一回借空空道人和石头的口,指出故事“无朝代年纪可考”,因为“历来野史,皆蹈一辙,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,反倒新奇别致,取其事体情理,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。”[2]4在曹雪芹看来,用交代朝代、州名、地域背景来展开故事是俗套的写法,尤其会落入《西游记》之套。而写清楚故事的“事体情理”(关于环境描写的“情理”,后文会专门阐述),不拘泥于时代背景,才是新奇别致的——这正印证了鲁迅先生“《红楼梦》打破传统”的真知灼见。
再如,《红楼梦》第二十七回,芒种节到了,大观园里绣带飘摇,花枝招展,宝玉与探春、宝钗谈笑,发现不见了黛玉,猜想她躲到了别处,想着等她气消了再去找她,这时“低头看见许多凤仙、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”,庚辰眉批:
“不因见落花,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?不至埋香冢,如何写《葬花吟》?《石头记》无闲文闲字正此。丁亥夏。畸笏叟。”[3]331
芒种节,大观园里蝴蝶穿花度柳,鹤舞长松;姑娘们打扮的“桃羞杏让,燕妒莺惭”,并没有引起宝玉过多关注。他的心中只有黛玉,看到落花想着:她生气了,也不来收拾花了。真不知是睹花思人,还是思人见花。脂评认为,《石头记》无闲文闲字,关于“落花”的环境描写,正是引出后文葬花和《葬花吟》的伏笔和关键。
再如,《红楼梦》第六回,刘姥姥一进荣国府,初次看到凤姐及其居室,小说中这样描写:“南窗下是炕,炕上大红毡条;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,铺着金心闪缎大坐褥,旁边有银唾盒。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,围着攒珠勒子,穿着桃红撒花袄,石青刻丝灰鼠披风,大红洋绉银鼠皮裙,粉光脂艳,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……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……”甲戌双行夹批:
“一段阿凤房室起居器皿家常正传,奢侈珍贵好奇货注脚,写来真是好看。”
而对于拨灰举动,甲戌侧批:“至平,实至奇,稗官中未见此笔。”甲戌双行夹批:“这一句是天然地设,非别文杜撰妄拟者。”[2]82
曹雪芹对王熙生活起居场所、服饰等进行了详尽细致的描写,脂评认为写得好看。读者只需一眼,便能看出凤姐的雍容华贵。穷亲戚来了,不慌不忙,客客气气,虽有几分看不起,却又不失大家气象,小小的拨灰举动,便流露出了富贵人对待穷亲戚的骄贵矜持态度,天然传神,颇有“量体裁衣”之妙,而凤姐后面一句“还不请进来”,真可谓是“追魂摄魄之笔”。
二
《红楼梦》是一部以大观园为背景的世情小说,深受中国古典诗词和传统绘画的影响,营造一幅幅诗情画意的场景,如黛玉葬花、宝钗扑蝶、龄官划蔷、栊翠庵品茶、芦雪庵联诗等。深谙曹雪芹创作甘苦的脂评作者洞悉这一点,充分借鉴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和古代小说写作技法,直接将画论术语运用到《红楼梦》的环境描写上,探索小说环境描写艺术规律,留下了颇有艺术见地的批语。